蒋多多- 第33期 秦本纪下 楚狂新说-楚狂新说

蒋多多| 第33期 秦本纪下 楚狂新说-楚狂新说

蒋多多
楚狂新说 | 本纪


秦 本 纪
景公立四十年薨,葬丘里南。子哀公籍立。后子复归于秦。
哀公八年,楚公子弃疾弑灵王而自立,是为平王。
十一年,楚平王来求秦女为太子建妻。
十四年,来逆女,至国,女好而自娶之。
十五年,楚平王欲诛建,建亡;伍子胥奔吴。晋公室卑而六卿强,欲内相攻,是以久秦晋不相攻。
二十一年九月,楚平王薨,楚昭王立。
三十一年,吴王阖闾与伍子胥伐楚,楚昭王亡奔随,吴遂入郢。

楚大夫申包胥来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公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公为之赋《无衣》,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申包胥九顿首而坐,师乃出。初,伍子胥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故来告急。
三十二年,申包胥以秦师至,秦子蒲、子虎帅车五百乘以救楚。子蒲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大败夫王于沂。秋七月,灭唐。又败吴师。吴师归,楚昭王乃得复入郢。
三十六年秋,哀公薨,葬车里北。太子夷公早死,不得立,立夷公子宁,是为惠公。
惠公元年,孔子行鲁相事。
五年,晋卿中行氏、范氏亡奔齐。
九年冬十月癸卯,惠公薨,子悼公盘立。
悼公十二年,田常相齐。鲁孔丘卒。
十三年,楚灭陈。
十五年,悼公薨,葬丘里景公西。子厉共公剌立。
厉共公二年,蜀人来赂。
五年,楚人来赂。
六年,义渠来赂,绵诸乞援。
七年,彗星见。楚王子英来奔。
十年,庶长将兵拔魏城。彗星见。
十四年,晋人、楚人来赂。
十六年,巉河旁。以兵二万伐大荔,取其王城。补庞戏城。
二十年,公将师与绵诸战。
二十一年,初县频阳。晋取武成。
二十四年,晋乱,杀智伯,分其国与赵、韩、魏。
二十五年,智开与邑人来奔。
二十六年,左庶长城南郑。
二十八年,越人来迎女。
二十九年,晋大夫智宽率其邑人来奔
三十三年,伐义渠,虏其王。
三十四年,日蚀,昼晦。星见。
厉共公薨,葬人里,子躁公欣立。居受寝。
躁公二年,南郑反。
十三年,义渠来伐,至渭南。
十四年,躁公薨,葬丘里悼公南,立其弟怀公封。
怀公四年,庶长晁与大臣围怀公,怀公自杀。葬栎圉氏。
怀公太子曰昭子,早死,大臣乃立太子昭子之子肃,是为灵公。灵公,怀公孙也。
灵公元年,生公子连。
三年,作上下畤。
六年,魏城少梁。
七年,与魏战少梁。
八年,城堑河濒。初以君主妻河。
十年,补庞,城籍姑。
十三年,城籍姑。
灵公薨,葬丘里悼公西。公子连不得立,亡去魏。立灵公季父悼子,是为简公。简公,昭子之弟而怀公之子也。
简公二年,与魏战,败郑下。
三年,魏拔繁庞。
五年,日蚀。
六年,魏拔五城。初令吏带剑。
七年,失河西之地。堑洛,城重泉。初租禾。
十四年,伐魏,至阳狐。
十六年,简公薨,葬丘里景公西,子惠公仁立。
惠公三年,日蚀。
五年,伐绵诸。
九年,伐韩宜阳,取六邑。
十年,与魏战武城。县陕。
十二年,昌生。
十三年,伐蜀,取南郑。
惠公薨,葬陵圉。出公昌立。
出公二年,庶长改迎灵公之子连于河西而立之。初,出公之母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亡在魏,闻之,欲入,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从焉氏塞,菌改入之。出公母闻之,大骇,令吏兴卒。奉命曰:“寇在边。” 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非击寇也,迎主君也。” 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围出公母,出公母自杀。公子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之曰:“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为然,故复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改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
献公元年,止从死。
二年,城栎阳。
三年,日蚀,昼晦。
四年正月庚寅,生渠梁。
六年,初县蒲、蓝田、善明氏。
七年,初行为市。
十年,日蚀。立户籍相伍
十一年,县栎阳。周太史儋见献公曰:“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出。”
十六年,民大疫。日蚀。桃冬花。
十七年,栎阳雨金,四月至八月。
十九年,败韩、魏洛阴。
二十一年,章蟜与魏战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襜霡。
二十三年,与魏战少梁,虏公孙痤。取庞城。
献公薨,葬嚣圉。渠梁立,为孝公。

孝公元年,河山以东强国六,与齐威、楚宣、魏惠、燕文、韩庄、赵成侯并。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周室微,诸侯力政,争相并。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孝公於是布惠,振孤寡,招战士,明功赏。下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後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脩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於是乃出兵东围陕城,西斩戎之獂王。

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公孙鞅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为御庶子。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痤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痤曰:“痤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王且去,痤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矣,且见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痤既死,鞅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说,与议国事。
孝公元年,彗星见西方。三晋来攻。
二年,天子致胙。
三年,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公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错法务明主长,臣之行也。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我也。”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语曰:’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公曰:“善!”
甘龙曰:“不然。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今若变法,不循秦国之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孰察之。”
公孙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君无疑矣。”
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
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脩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
孝公曰:“善!吾闻穷巷多怪,曲学多辩。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遂以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於是太子驷犯法。公孙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其後民莫敢议令。
四年,败韩西山。
七年,与魏王会杜平。
八年,与魏战元里,斩首七千,取少梁。
十年,公孙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
十一年,城商塞。商鞅围固阳,降之。
十二年,魏来伐。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东地渡洛。筑冀阙宫庭於咸阳。
十三年,徙都咸阳。
十四年,初为赋。平斗桶权衡丈尺。
十八年,使商鞅会魏王。
十九年,城武城。从东方牡丘来归。天子致伯。
二十年,诸侯毕贺。公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逢泽,朝天子。
二十一年,齐败魏马陵。
二十二年,公孙鞅说于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领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以为然,使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为然。会盟已,饮,而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魏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鞅既破魏还,秦公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二十四年,与魏战岸门,虏其将魏错。大荔围合阳。
孝公薨,太子驷立,为惠文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人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惠文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赵良见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赵良曰:“仆弗敢原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穆公之贤而原望见,行而无资,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穆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於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库,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於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後五月而孝公薨。
惠文王元年,楚、韩、赵、蜀人来朝。
二年,天子贺。行钱。宋太丘社亡。
三年,王冠。拔韩宜阳。
四年,天子致文武胙。齐、魏为王。魏夫人来。
五年,犀首为大良造。犀首姓公孙,名衍,魏之阴晋人也,与张仪不善。
六年,魏以阴晋为和,命曰宁秦。
七年,义渠内乱,庶长操将兵定之。
八年,魏纳河西地。
九年,渡河,取汾阴、皮氏。围焦,降之。与魏会应。

十年,张仪说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余韩成从,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杀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钜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且臣闻之曰:‘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 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大王以诈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暴灵于外,士民潞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尊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乃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慄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又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且臣闻之,战战慄慄,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有饮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干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智伯帅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王曰:“善!”遂以张仪为相。张仪,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张仪已学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之。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後负,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张仪於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惠文王。惠文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是岁,使公子华、张仪围蒲阳,降之。张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於魏。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上郡、少梁,谢惠文王。王乃以张仪为相。
十一年,县义渠。归魏焦、曲沃。义渠君为臣。更名少梁曰夏阳。
十二年,初腊。会龙门。
十三年,四月戊午,君为王。
十四年,初更元年。
使张仪伐取陕,筑上郡塞。出其人与魏。
二年,张仪与齐、楚大臣会齧桑。
三年,韩、魏太子来朝。张仪免相,相魏。
五年,王北游戎地,至河上。
七年,乐池相秦。韩、赵、魏、燕、齐帅匈奴共攻秦。秦使庶长疾与战修鱼,虏其将申差,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
八年,与韩、赵战,斩首八万。张仪复相。
爵樗里子右更,使将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樗里子,名疾,惠文王异母弟也,号为智囊。母为韩女。
九年,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 ‘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 ‘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文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司马错,周程伯休父之后,时蜀王封弟于汉中,号苴侯。苴侯与巴王为好,而巴、蜀为雠,故蜀王怒,伐苴。苴侯奔巴,求教于秦。惠王欲发兵伐置,以为道险陋,难至,而韩来侵。欲先伐韩,恐蜀乱;先伐蜀,恐韩袭秦之弊。犹豫未能决。错与张仪争论于王前。
十年,韩太子苍来质。伐取韩石章。伐败赵将泥。伐取义渠二十五城。
十一年,樗里子攻魏焦,降之。败韩岸门,斩首万,其将犀首走。公子通封於蜀。燕君让其臣子之。
十二年,王与梁王会临晋。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公子繇通封蜀。张仪相楚。
十三年,庶长魏章、樗里子、甘茂击楚,败楚将屈匄,斩首八万,取汉中地六百里,置汉中郡。甘茂,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于惠文王。王见而说之,使将。
使庶长疾助韩而东攻齐,到满助魏攻燕。封疾为严君。
十四年,伐楚,取召陵。丹、犁臣,蜀相壮杀蜀侯来降。
惠文王薨,子武王荡立。韩、魏、齐、楚、越皆宾从。
公孙衍欲穷张仪。李雠谓公孙衍曰:“不如召甘茂于魏,召公孙显于韩,起樗里子于国。三人者,皆张仪之雠也,公用之,则诸侯必见张仪之无秦矣。”是时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张仪惧诛,乃因谓武王曰:“仪有愚计,原效之。”王曰:“柰何?”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而伐梁。梁齐之兵连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入仪之梁。
武王元年,与魏惠王会临晋。诛蜀相壮。张仪、魏章皆东出之魏。伐义渠、丹、犁。
二年,初置丞相,樗里疾、甘茂为左右丞相。张仪死於魏。
三年,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谓向寿:“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向寿,宣太后外族也,而与昭王少相长,楚亦厚事之。
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之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其秋,使甘茂、庶长封伐宜阳。
南公揭卒,樗里疾相韩。
四年,甘茂攻宜阳,三鼓之而卒不上。右将有尉对曰:“公不论兵,必大困。”甘茂曰:“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今攻宜阳而不拔,公孙衍、樗里疾挫我于内,而公中以韩穷我于外,是无伐之日已!请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阳之郭为墓。”於是出私金以益公赏。明日鼓之,宜阳拔。斩首六万。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与秦平。

武王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迎之以卒,甚敬。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游腾谓楚王曰:“昔智伯欲伐套由,遗之大钟,载以广车,因随以兵,杂由卒亡,无备故也。桓公伐蔡也,号言伐楚,其实袭蔡。今秦者,虎狼之国也,兼有吞周之意;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惧焉,以蔡杂由戒之,故使长兵在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也。周君岂能无爱国哉?恐一日之亡国,而忧大王。”楚王乃说。
涉河,城武遂。魏太子来朝。

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贲皆至大官。王与孟说举鼎,绝膑。
任鄙多力,闻武王好力,叩关自鬻,穰侯与之善。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乌获,古力人,能举千钩之重。从武王至洛阳,举周鼎,两目血出,行年八十而求扶持。孟贲,卫人,能生拔牛角,水行不避岐龙,陆行不避兕虎,发怒吐气,声音动天。尝过河而先其伍,船人怒,以楫虓其头。中河,贲瞋目而视船人,发植,目裂,鬓指,舟中之人尽扬播入河。人谓贲曰:“生乎?勇乎?”曰:“勇。”贵乎?勇乎?”曰:“勇。”“富乎?勇乎?”曰:“勇。”然闻军令则惧,尝为官尊显矣。
八月,武王薨。族孟贲。武王娶魏女为后,无子。秦人迎武王异母弟稷於燕,是为昭襄王。昭襄王母楚人,姓芈氏,号宣太后。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冉;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而昭襄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魏冉最贤,自惠文王、武王时任职用事。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为能立昭襄王。昭襄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襄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昭襄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
昭襄王元年,使向寿平宜阳,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樗里子将伐蒲。蒲守恐,请胡衍。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今伐蒲入於魏,卫必折而从之。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兵弱也。今并卫於魏,魏必彊。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樗里子曰:“柰何?”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樗里子曰:“善。”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衍能令释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原以请。”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於卫君,使子为南面。”故胡衍受金於蒲以自贵於卫。於是遂解蒲而去。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今公与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阳。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於秦。原公孰虑之也。”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寿谒之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苏代对曰:“原有谒於公。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奭;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於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於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孙奭党於韩,而甘茂党於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彊而公党於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是自为责也。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後委国於甘茂。韩,公之雠也。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雠也。”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难。”向寿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也?”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於楚?此韩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秦楚争彊,而公徐过楚以收韩,此利於秦。”向寿曰:“柰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也。”甘茂竟言昭襄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与魏讲,罢兵。
甘茂亡秦,且之齐,出关遇苏代,曰:“君闻夫江上之处女乎?”苏代曰:“不闻。”曰:“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弃逐于秦而出关,愿为足下扫室布席,幸无我逐也。”苏代曰:“善。请重公于齐。”乃西说昭襄王曰:“甘茂,贤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殽塞、谿谷,地形险易尽知之。彼若以齐约韩、魏,反以谋秦,是非秦之利也。”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不如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彼来则置之槐谷,终身勿出,天下何从图秦。”王曰:“善。”与之上卿,以相迎之齐。甘茂辞不往,苏秦伪谓齐王曰:“甘茂,贤人也。今秦与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王之赐,故不往,愿为王臣。今王何以礼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贤,得擅用强秦之众,则难图也!”齐王曰:“善。”赐之上卿,命而处之。
齐使甘茂於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驩。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原送甘茂於秦。”楚王问於范蜎曰:“寡人欲置相於秦,孰可?”对曰:“臣不足以识之。”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对曰:“不可。夫史举,下蔡之监门也,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於世,甘茂事之顺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於秦。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且王前尝用召滑於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钜过矣。然则王若欲置相於秦,则莫若向寿者可。夫向寿之於秦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以听事。王必相向寿於秦,则楚国之利也。”於是使使请秦相向寿於秦。秦卒相向寿。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於魏。
二年,彗星见。庶长壮与大臣、诸侯、公子为逆,皆诛。
三年,王冠。与楚怀王会黄棘,归楚上庸。王曰:“楚剑利而倡优拙,剑利则士标悍,倡优拙则思虑远。吾恐楚之谋秦也。”
四年,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彗星见。
五年,魏襄王、韩太子韩婴来朝应亭,复与魏蒲阪。
六年,蜀侯煇祭山川,归胙於王,太后害其宠,加毒以进。王大怒,使司马错赐煇剑,自杀。以公子绾为蜀侯。日蚀,昼晦。使华阳君芈戎攻楚,取新市。齐使章子、魏使公孙喜、整使暴鸢共攻楚方城,取唐昧。
七年,复伐楚,大破楚军,杀其将军景缺,斩首三万,拔新城。泾阳君质於齐。樗里子卒。魏冉為相。
八年,孟尝君田文入秦,王即以为相。人或说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後秦,秦其危矣。”於是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原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已献之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王幸姬。幸姬为言王,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王後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後孟尝君出,乃还。
楚怀王入朝秦,秦留之。
庶长奂攻楚,取八城。
泾阳君归。
九年,复取楚十六城。田文歸相齊與魏、韓合縱攻秦,至函谷。
十年,楚怀王走之赵,赵不受。楼缓为丞相。楼缓,赵人也,初事赵武灵王,后入秦。
十一年,齐、韩、魏、赵、宋、中山五国共攻秦,至盐氏而还。复与魏封陵、韩武遂和。彗星见。楚怀王来秦,即死,归葬。彗星见。
十二年,楼缓免,穰侯魏冉为相。予楚粟五万石。
十三年,向寿伐韩,取武始。
左庶长白起攻新城。白起,郿人也,善用兵。

五大夫礼出亡奔魏。
任鄙为汉中守。
十四年,左更白起攻韩、魏於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公孙喜,拔五城。
十五年,大良造白起攻魏,取垣,复予之。攻楚,取宛。冉免。
十六年,左更错取轵及邓。封公子芾宛,公子悝邓,魏冉陶,为诸侯。
十七年,城阳君入朝,及东周君来朝。韩入武遂,地方二百里,魏入河东四百里。秦以垣为蒲阪、皮氏。王之宜阳。
十八年,自起攻魏,取城小大六十一。错攻垣、河雍,决桥取之。
十九年,王为西帝,齐为东帝,皆复去之。吕礼来自归。齐破宋,宋王在魏,死温。任鄙卒。
二十年,王之汉中,又之上郡、北河。
二十一年,错攻魏河内。魏献安邑,秦出其人,募徙河东赐爵,赦罪人迁之。泾阳君封宛。
二十二年,蒙武伐齐,拔九城。河东为九县。与楚王会宛。与赵王会中阳。
二十三年,尉斯离与三晋、燕伐齐,破之济西。王与魏王会宜阳,与韩王会新城。
二十四年,与楚王会鄢,又会穰。秦取魏安城,至大梁,燕、赵救之,秦军去。魏冉免相。
二十五年,拔赵蔺、祁。与韩王会新城,与魏王会新明邑。
二十六年,赦罪人迁之穰。侯冉复相。
二十七年,错攻楚。赦罪人迁之南阳。白起攻赵,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赦罪人迁之。
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周君来。王与楚王会襄陵。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
三十一年,白起伐魏,取两城。楚人取江南。
三十二年,又攻魏,拔兩城,軍大梁下。魏入温,請和。
三十三年,魏背秦,与齐从亲,使相穰侯攻魏,至大梁,破暴鸢,斩首四万,鸢走,魏入三县请和。
三十四年,赵、魏攻韩华阳,韩告急于秦,使魏冉、自起、客卿胡伤攻赵、魏。破魏将芒卯华阳下,斩首十三万,取魏卷、蔡阳、长社。败赵将贾偃,沈其卒二万于河。魏入南阳以和。
三十五年,佐韩、魏、楚伐燕。初置南阳郡。
三十六年,客卿灶攻齐,取刚、寿,予穰侯。
王使谒者王稽於魏。郑安平诈为卒,侍王稽。王稽问:“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郑安平曰:“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王稽曰:“夜与俱来。”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语未究,王稽知范睢贤,谓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与私约而去。王稽辞魏去,过载范睢入秦。至湖,望见车骑从西来。范睢曰:“彼来者为谁?”王稽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内诸侯客,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有顷,穰侯果至,劳王稽,因立车而语曰:“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睢曰:“吾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於是范睢下车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馀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於累卵,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岁馀。范睢,魏人也,字叔。初,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须贾为魏昭王使於齐,范睢从。留数月,未得报。齐襄王闻睢辩口,乃使人赐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辞谢不敢受。须贾知之,大怒,以为睢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令睢受其牛酒,还其金。既归,心怒睢,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诸公子,曰魏齐。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睢,折胁摺齿。睢详死,即卷以箦,置厕中。宾客饮者醉,更溺睢,故僇辱以惩後,令无妄言者。睢从箦中谓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睢得出。後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张禄。
三十八年,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能取。

三十九年,范睢因王稽入秦,献书昭襄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复于王前耶!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书上,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人持车召范睢。
於是范睢乃得见於离宫,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缪为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王。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庭迎,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櫜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凌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王曰:“愿闻所失计。”
范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彊则楚附,楚彊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
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蠢,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
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
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
王曰:“善。”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懷城。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於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於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赐之。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范睢曰:“主人翁习知之。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於张君。”须贾曰:“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范睢曰:“原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范睢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门下曰:“无范叔。”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入者。”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行,因门下人谢罪。於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於齐而恶睢於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綈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须贾辞於范睢,范睢大供具,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食饮甚设。而坐须贾於堂下,置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数曰:“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宫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於臣,无可柰何。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范睢不怿,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於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又任郑安平为将军。范睢於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戹者。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四十年,悼太子死魏,归葬芷阳。
四十一年夏,攻魏,取邢丘、怀。
范睢言于王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技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乃拜范睢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牛以徙,千乘有馀。到关,关阅其宝器,宝器珍怪多於王室。封范睢以应,号为应侯。
四十二年,安国君柱为太子。九月,穰侯出之陶。十月,宣太后薨,葬芷阳郦山。芊戎及公子悝、芾亦出之國,悝未至而死。
四十三年,武安君白起攻韩,拔九城,斩首五万。趙人荀况自齐至,為王言儒效,谓范雎曰:“秦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然而悬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则其殆无儒邪?”
四十四年,白起攻韩,取南阳。
四十五年,五大夫贲攻韩,取十城。叶阳君悝出之国,未至而死。
四十六年,攻韩缑氏、蔺,拔之。王之南郑。
四十七年,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王龁,号信梁,为秦宿将。
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後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复定上党郡。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於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於是应侯言於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其九月,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
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来攻,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彊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
其十月,将军张唐攻魏,为蔡尉捐弗守,还斩之。
五十年,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武安君病,未能行。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卻,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十一月,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张唐攻郑,拔之。
龁攻邯郸,不拔,去,还奔汾军。二月馀攻晋军,斩首六千,晋楚流死河二万人。攻汾城,即从唐拔宁新中,宁新中更名安阳。初作河桥。
任郑安平,使击赵。郑安平为赵所围,急,以兵二万人降赵。应侯席稿请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於是应侯罪当收三族。王恐伤应侯之意,乃下令国中:“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赐相国应侯食物日益厚,以顺適其意。
五十一年,将军摎攻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攻赵,取二十馀县,首虏九万。西周君背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兵出伊阙攻秦,令秦毋得通阳城。於是秦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走来自归,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城,口三万。王受献,归其君於周。
五十二年,周民东亡,其器九鼎入秦。周初亡。
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而应侯日益以不怿。
昭襄王临朝叹息,应侯进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忧,臣敢请其罪。”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欲以激励应侯。应侯惧,不知所出。
蔡泽闻之,西入秦,将见昭襄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燕人也。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不遇。而从唐举相,曰:“吾闻先生相李兑,曰‘百日之内持国秉’,有之乎?”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举孰视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挛。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也,原闻之。”唐举曰:“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蔡泽笑谢而去,谓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齿肥,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於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去之赵,见逐。之韩、魏,遇夺釜鬲於涂。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於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
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尝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而心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毋绝,与天下终。岂非道之福,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毋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请素,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死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而晋国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一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之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今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者为主,正乱、披患、折难,广地、殖谷,痼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方千里,带甲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四十余年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勾践终背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公。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衽席,某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昭襄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因免相。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刚成君。
是岁范睢卒。
五十三年,天下来宾。魏後,秦使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委国听令。
五十四年,王郊见上帝於雍。
五十六年秋,昭襄王薨,安国君立,为孝文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而合其葬於先王。韩王衰绖入吊祠,诸侯皆使其将相来吊祠,视丧事。
孝文王元年,赦罪人,修先王功臣,襃厚亲戚,弛苑囿。游朐衍,或献五足之牛。孝文王除丧,即位三日而薨,子庄襄王立。庄襄王初名异人,后易名子楚。
初,安国君有子二十馀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安国君中男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爱。子楚为秦质子於赵。秦数攻赵,赵不甚礼子楚。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曰:“此奇货可居。”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往说子楚曰:“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自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异人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不韦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而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公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庄襄王元年,大赦罪人,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於民。东周君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吕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使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蒙骜,齐人也,昭襄王时,入秦为上卿。
二年,使蒙骜攻赵,定太原。
三年,蒙骜攻魏高都、汲,拔之。攻赵榆次、新城、狼孟,取三十七城。四月日蚀。王龁攻上党。初置太原郡。魏将无忌率五国兵来攻,秦卻於河外。蒙骜败,解而去。五月丙午,庄襄王薨,子政立,是为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