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多多| 纯净的“白”色:汉字中的文化 传统-中原文化研究
蒋多多
提到白色,相信大多数人首先联想到的是白雪、白云之类美好的事物,紧跟着跃入脑海中的可能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之类妙不可言的诗句。跟“赤”“青”“黄”一样,“白”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五色”之一,所不同的是,“白”是一种只有亮度、没有色度的颜色。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种“特殊”的颜色。
“白”在甲骨文中的写法如下图所示。对于这一字形,有日光说、烛火说、米粒说、拇指说等诸多解释。其中,被多数学者肯定的是日光说,而从“白”在古代文献中的用例以及字义演变来看,日光说也更具有合理性。
“白”字的字形演变
按照日光说的观点,“白”的甲骨文字形像即将升起或刚刚升起的太阳,光芒闪耀,所以有明亮、光明的意思。《礼记·曾子问》:“当室之白。”其中的“白”,有人释为“明亮”,有人释为“日光”,都说得通。而在唐代李贺《致酒行》“雄鸡一声天下白”,以及苏轼《前赤壁赋》“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两个广为传唱的诗句中,“白”明确地表示“日出而明亮”的意思。
“白”与太阳、光明之间的紧密联系,我们通过“白日”一词可看得更加分明。我们现在多用它来形容白天,比如“白日梦”之类;不过,在唐代以前的文学作品中,有大量以“白日”比喻太阳或阳光的用例。除了唐代诗人王之涣《登鹳雀楼》中那句脍炙人口的“白日依山尽”,还有宋玉《神女赋》:“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曹植《赠徐幹》:“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南朝宋鲍照《学刘公幹体》:“白日正中时,天下共明光。”等等。
这些“白”都是就太阳给人的明亮、光明的直观感觉而言,不限于初升的太阳,也可以是落日或其他状态的太阳。而“白日”后来有白天、时间、光阴等义,都是在它表示太阳或阳光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白”由日光、明亮之义演变为一个表示事物色彩的词是顺理成章的事。大多数辞书对“白”的释义首先是“像霜雪一样的颜色”,这正是这些事物经由阳光反射后呈现给人的视觉印象。
“白”表示“白色”的意思很早就出现了。例如《诗经·小雅·白驹》:“皎皎白驹,食我场苗。”是形容马的毛色雪白。后来,李白在《浣纱石上女》中用一句“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形容女子的纤纤玉足。而鲁迅在《集外集·他们的花园》中写道:“用尽小心机,得了一朵百合;又白又光明,像才下的雪。”则是描写花朵的洁白美好。
洁白的事物不仅带给人舒适愉悦的感官享受,通常也会折射出它内在的美好品质。因此,“白”被用来比喻人或事物纯洁、洁净的本质。例如苏轼《东坡志林·逸人游浙东》:“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当往一酌。”明代于谦《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再回到“白”表示明亮的意思上来。光明之下,一切昭然若揭。“白”由此发展出清楚、明白等意思,所以才会有“真相大白”“不白之冤”等说法。
继而,在清楚、明白的基础上,“白”又有了说明、告诉、陈述等意思,也就是用言语把事物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以前,“白”的这个意思多用于下对上的禀告。例如《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公姥”即公婆,是长辈。柳宗元《童区寄传》:“虚吏白州,州白大府。”管理集市的小官之于州长,州长之于观察使,都是下级对上级的关系。现在,“白”的这个意思保留在“表白”“辩白”“告白”“坦白”“自白”等词语当中,不过,不再具有下对上的意味。
在古人的书信中,常常可以见到“某某白”之类的说法,这显然是“白”在表示下对上禀告、陈述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用法,是对平辈或晚辈的谦辞。例如唐代韩愈《答李翊书》:“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柳宗元《答贡士沈起书》:“九月,某白:沈侯足下无恙。”
除上述意义之外,“白”还有很多含义和用法,此处难以尽列。总的来说,“白”是一个意义极其繁复的字,不仅本身字义演变孳乳众多,而且还曾与“帛”“伯”等字相通,使得它的含义变得更为复杂多样。这种复杂性和多样性在文化层面也有体现。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五色”之一的“白”,体现着一种矛盾性。一方面,它对应“五方”中的西方。西方之神为白虎,是传说中的凶神。“白”还跟死亡有密切联系,丧服等物品都是白色的,所以丧事也称为“白事”。“白”有时还象征奸邪、阴险,比如戏剧中的“白脸”通常代表反面人物。
《一代宗师》中雪天出殡的场景
另一方面,“白”对应“五行”中的金,又象征着纯洁、光明、充盈,在《礼记·檀弓上》中,甚至有着“殷人尚白”的说法。
再看中国历代文人墨客对白雪、白云等事物的反复咏叹,乃至中国人审美上对白皙肤色的偏爱,都反映出中国人对白色事物所独有的明亮、纯净、没有杂质等特征的喜爱。
中国人对白色的这种情结,还反映在造字中。月之白为“皎”,雪之白为“皑”,肤色白为“皙”,其他如“皓”“皇”“皛”等由“白”构成的字也大都具有洁白、光明、明亮等美好的含义。这样的“白”,谓之纯美,亦不为过。
更不用说近些年来,很多人摒弃了“白”被赋予的某些负面意义,而回归到关注白色本身所具有的高雅、纯洁的品质上来。“不曰白乎,涅而不缁。”也许,这才是中国人向往和追求的真正的“白”。
(文章原载于《月读》杂志2018年第5期)
本文转自中华书局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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