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多多| 相框 黄孝纪-前海文艺视窗
蒋多多
没想到那个旧的相片框竟然还在！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它了，原以为已经丢失，却老是想不起丢哪去了。那框里的相片，我如今只大略记得两三张，别的已想不起来。尽管很多年前，我们家的相片本来就极少，再说那相片框也并不大。
那是一个漆了老红色的相片框，我几岁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了。那时，我家住在大厅屋紧挨着神台的一角，是老厅屋里五户人家中最偏最暗的位置。这栋老旧的大屋，过去我父母就说，怕有百八年了吧？黑是它的经典颜色。墙是黑的，瓦是黑的，门是黑的，楼板是黑的，鼎罐锅子是黑的，烟尘是黑的，整个屋子感觉全是黑的，简直就是一个黑洞。唯一的亮色在我们家门口的厅屋墙壁上，那里密集贴了几排我毎学期从学校领回来的奖状。奖状上面的铁钉悬挂着这个红相片框，朝下略为俯倾着。
相片框里有几张相片，我只认得有两张是大姐的。其时大姐已经出嫁，不过这相片依然留在我们家。大姐的相片有巴掌大，一张全身，一张半身。半身的那张最大，又是彩色的，应该拍摄于夏天，穿一件宽领子带圆点的新衬衫，短头发，脸面红润，光洁饱满，漂亮又精神！我对大姐的这张相片印象最深，至今不忘。
在以后的许多年，我们家没有再增添过相片。这相片框也一直就这样悬挂着。
我上初中的那年，家里新建了瓦房，这个相片框也摘了过来。有几年，这相片框是挂在二姐和三姐的卧房里。后来又挂在厅屋的北墙上，下面是我们夏秋间吃饭的四方饭桌和条凳，伸手就够得到。
我上高中的时候，框里的相片有了新变动。其时，我二姐已找了对象，二姐夫送给她一张彩色全身相片，被她放进了相框里，替换掉几张发黄模糊甚至已经剥落得面目全非的外人相片。二姐夫的相片显得有点滑稽可笑，他个子很高，脸长，嘴唇厚，身穿照相馆的黑色道具制服，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平顶帽，那帽子显然太小，似乎只是放在头顶，额头上面还露出一截黑发脑袋，一手垂着，一手扶着木柱，表情严肃，像一个匪军。这相片曾让我们姐弟笑话多年，毎次谈起，二姐都要笑到肚痛岔气。
我在高中毕业之前，除了一张全班同学合影及毕业证寸照外，印象中没再照过相。而我的二姐和三姐，直到出嫁，似乎也不曾有过相片。原因当然很明显，一是家中经济拮据，再是她们舍不得花费那样一笔称得上奢侈的费用。尽管那个时候，偶尔会有专职照相的外乡人，来村里照相送相片。
中专两年，我在学校的相片多了起来。以后参加工作，娶妻生女，照的相就更多。我也有了自己的照相机，外出旅游或回老家，想照相，随时买了胶卷就行。相册一个接一个装满。
不过，老家的那个旧相片框，我一直没怎么动它，就那样在厅屋里悬挂着，陪伴着我的年迈父母。
父母去世后，那个旧相片框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我也没太在意。再又过了些年，原来的新瓦房早已成了旧瓦房，并在修高速铁路时拆掉了。
前些天，我打电话跟二姐聊到这个老相片框的事。她说还记得很清楚，早先除了大姐的相片，还有大姐读卫校时的同学相片，后来被她换成了二姐夫的。说到二姐夫的相片，二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国旺戴着那平顶帽子，像鼎罐盖一样，哈哈哈哈……”笑了很久，咳嗽了几声，二姐说，那框里还有我一张戴平帽子穿解放军衣服的相片，黑白的，样子很神气，只是脸有些虚胖，应该是我上初中时照的。这令我十分惊异，我都想不起来，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张相片。
我又电话打给大姐，大姐说那相片框还是她要妈妈给做的。“我看到别人家里挂着相片框，也想一个。有次我们家做木匠活，妈妈就要木匠师傅做了一个，还上了红漆。”她说：“我那张全身相，是十七岁在地区卫校读书时照的，半身相是过二十岁生日照的，后来仁民拿到武汉扩大上了彩色。”仁民是我的大姐夫，是我们村对门河一个小村的人，那时退伍后在铁路上工作。
“那个相片框还在我家里呢！”大姐说出这句话时，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你那里？”
“是啊。爹妈不在，我怕弄丢了，就取走了。相片我都没动。”
真是太好了！下次回故乡，我要去好好看看它！
本文作者简介：
黄孝纪，1969年生，湖南永兴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五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近年致力于散文写作，作品散见《福建文学》《湖南文学》《时代文学》《鹿鸣》《奔流》《小品文选刊》《佛山文艺》《阳光》《绿洲》《青岛文学》等期刊。著有散文集《八公分记忆》《时光的味道》《老去的村庄》。散文集《时光的味道》入选2016年度湖南省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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