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多多| 穿越准噶尔 秋牧场-再见布莱妮
蒋多多“天那,这是野马还是什么野兽的粪便?”我们指着砂岩上巨大的粪便问程工,作为几十年的“老地质”,他对准噶尔盆地的生灵们了如指掌。
程工微微一笑:“这不是野兽,这是骆驼“。
“野骆驼?“我们惊呼。这可是极其稀罕的。
“哈哈哈“。程工大笑起来。”这不是野骆驼。骆驼是一种不太需要主人去管束它的动物,它可以自己在沙漠中生活一个月。主人需要它干活的时候,就骑着马儿在草原和沙漠中寻找它,别担心,每个骆驼都有自己的记号,也有自己的记忆和活动范围,主人找到它,可不需要十天半月“。
车继续开动,往高处被微小的野草和灌木束缚起来沙山开去,起起伏伏,峡谷和远处的丹霞似乎永无止境。我们正在亚欧大陆的最中心,如骆驼和野马一样的穿越这让人绝望却又永远又着勃勃生机的荒原,它有一个蒙古名字,叫做“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简称通古特沙漠。在将近千年前,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就是在这片五光十色的戈壁上,骑马跨过中亚草原、里海、伏尔加河,一直将铁骑的弓箭手带到了多瑙河边。
沙漠的底色
尽管新疆历来是波斯、印度、西方和中华文明的交锋地,但在真正的沙漠腹地,严酷的自然环境,可以说从来都没有成为人类常驻的定居地。仅有一些小小的绿洲,吸引着蒙古和哈萨克牧民偶尔迁徙来做短暂居留。当我们摩登而强劲的越野车在沙漠中驰骋三日仍神采奕奕时,作为人类的我们,忍不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们的嘴唇开始变得干裂,就像汽车踏过得那些介乎石头与砂子的岩层。
把通古特沙漠说成旧世界的腹地是毫无疑问的。这里位于准噶尔盆地的最核心地带,无论是到北冰洋,还是到波斯湾、地中海或者是渤海,每个方向都超过了2400公里,自天山冰川而下的河流很多都无力流到海洋,而是湮没在巨大的沙漠和草原之中,仅有几个一直挣脱到西伯利亚的例外。
可是,无论是“进得去出不来”的通古特沙漠,还是的天山,都没有能阻止古代亚欧两边的旅人来往。我们今天用最好的装备,在春天开到戈壁和山野上看到的红花和野狼,可能玄奘和马可波罗早就看过。
如今,在沙漠中吉木萨尔县的北庭镇境内,有一个被当地人称作“破城子”的地方,那就是北庭都护府的遗址,当时被叫做“庭州城”。根据考古发掘和文献记载,当年这是沙漠中一座难得的繁华城池,护城河蜿蜒绕城流过,进出城池只能通过城门的吊桥。受长安城的影响,北庭都护府分为内外两城。内城城墙周长约300米,为全城的中心所在;外城规模较大,城墙周长达4000多米,坊市错落分布其中,十分繁华。
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逃不了王朝兴衰的命运。公元755年,使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安史之乱”爆发,镇守北庭的大批兵力被调往中原参与平叛。吐蕃入侵之后,西域就此失手,一直到蒙古人的崛起。
在今日的新疆,尤其是北疆,准噶尔和通古特沙漠的边缘周围,存在着大量的传说中的成吉思汗遗迹,赛里木湖边有所谓“成吉思汗点将台”;那拉提草原传说名字来源于大汗的蒙古士兵;阿勒泰的图瓦人被部分历史研究者认为是成吉思汗西征时部分将士的后裔,甚至在靠近阿勒泰的北屯,还建起了一座成吉思汗西征的铜像,人们都认为,新疆是成吉思汗西征中亚、中东和欧洲的起点,他的军队,正是擦着通古特沙漠的北缘,一路西去的。
在1219年,成吉思汗已经夺取中都(今天的北京),即将进军汴京(今开封),灭金指日可待,忽然掉头跑到新疆攻入中亚草原,是一件重大的背叛发生了。
当时的新疆东部,是高昌回鹘的地盘,而西北部名义上是由契丹人耶律大石建立的西辽统治,但西边的强邻花剌子模已经把手伸进了西辽。1215年,花剌子模的大汗摩诃末派遣以哈拉丁为首的使团来到中都,觐见了成吉思汗,欲与蒙古交好,成吉思汗也打算和这个中亚强国结盟,保障丝路安全。没想到在1218年,他派出的一支蒙古商队到达了花剌子模边城讹答剌时,守城的花剌子模将军亦难赤竟把商队作为间谍扣押,财货没收,处死蒙古商人,仅有一名驼夫逃回报信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震怒,派使团出使花剌子模责问。摩诃末竟又将三位使臣杀掉。战争于是无可避免了。
1219年9月,成吉思汗大军穿越通古特沙漠,从伊犁河下游进入花剌子模,半年间攻克8座大城,三天攻下中亚著名的古城,花剌子模的国都撒马尔汗,之后的故事,就是我们熟悉的蒙古大军席卷欧亚大陆了。
成吉思汗西征历时七年,蒙古铁骑踏遍了中亚、西南亚的东部及里海周围的地区。公元1225年,成吉思汗将其西征所得土地,分授给三个儿子,次子察合台获得了今天新疆大部分地区乃至中亚阿姆河流域的土地。公元1347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东察合台汗国的地理范围包括天山南北及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地区,西察合台汗国主要控制着河中地区(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和阿富汗部分地区,后来演变为帖木儿汗国灭亡。东察合台汗国于公元1514年为叶尔羌汗国所取代,在今天留下的遗迹,恐怕只有伊犁河谷深处的吐虎鲁克·铁木尔汗麻扎了。
但是,蒙古人对通古特沙漠,对整个新疆的统治并没有结束。百年以后,卫拉特蒙古人再度占据新疆,是为亚欧大陆最后的游牧帝国准噶尔,极盛的时候,统治的区域包括今天的整个新疆,几乎整个哈萨克斯坦以及青海和西藏的相当大部分,但他们人口基本被满清所灭,与今日北疆的蒙古各支基本没什么联系了。如今新疆游牧各地的蒙古人,大部分是乾隆之后,再度从蒙古东部或里海西岸的卡尔梅克迁移过来的。他们和西边的哈萨克人,一起在通古特沙漠的四周,游牧于河流山川,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我们的队伍穿越沙漠来到的最终点,就是沙丘之下一弯清澈的泉水,水潭旁边芦苇密密,一直被微风吹拂的摇摇晃晃。那是一户蒙古牧民的冬牧场。在今天,他们已经在这里建造了永固的房屋,却还模仿着蒙古包的模样。“仿蒙古包“的屋里,锅碗瓢盆和沙发一应俱全。虽然是现代的房屋了,但他们还和千年前的游牧民一样,虽然人在遥远的夏季牧场,却通过微弱的电话信号,慷慨地把自己的家园开放给偶尔路过的旅人,这就是荒野造就的心胸广阔吧。
火红天与地
我们的车队在清晨从乌鲁木齐出发,一小时的高速公路结束以后,开始进入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地带。车路由四车道变成两车道,最后变成了勉强可辨的两道胎痕,而眼前,就是一眼望不完的雅丹和丹霞地貌造就的绚烂,在远方,峡谷青青,白云皑皑,110公里的吉拉大峡谷,仿佛通向世界的尽头。
已经高速开了五小时,我们才刚刚接近它的边缘。
即使是在气候宜人的九月,通古特沙漠罕见的温情脉脉,也透着一股不冷不热的孤寂。十一月以后,这里很多地方一年有被茫茫大雪覆盖,其余时间干燥荒芜,算得上亚洲腹地最广阔的戈壁,冷酷地阻拦者人类的足迹。不过,总是有聪明和执着的旅人,能在转瞬即逝的春夏之交时,在荒凉的戈壁和沙丘上,骑马或者开车在野蛮的“道路“上,说不定就能与传说中的,花期仅仅有十天的新疆野罂粟:天山红花相遇。
虽然荒凉,但却并非寸草不生。由准噶尔盆地西部缺口吹来的湿润的风,给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带来70~150毫米的年降水量——对于沙漠而言,这样的降水已经不少了,因为大部分沙漠的年降水量都在50毫米以下。玛纳斯河和乌伦古河从沙漠的西部和北部边缘流过,也给沙漠带来些许生机。独特的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使得上百种植物能够在这片沙漠上生存,形成了独特的“荒漠丛林”景观。每当春夏时节,梭梭、红柳、苦艾蒿、蛇麻黄等植物开始蓬勃生长,这时的沙漠完全看不出一丝荒凉的痕迹,却繁花似锦、生机盎然。
诗情画意的夏天过后,到了秋冬季节,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便成了一个冷酷的白色世界:漫天的雪花随风飞舞,厚厚的积雪数月不会融化。同时,从准噶尔盆地西部侵入的寒流和盆地的“冷湖效应”,造成零下40℃以下的极端低温,沙漠表面形成深达1米多的冻土,直到来年春天积雪消融,冻土逐渐软化,沙漠才又迎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们把距离吉拉大峡谷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工地管理处当成基地。把东西放下,吃一片西瓜,便急不可耐地驾着车辆冲去吉拉大峡谷。它有中国典型的雅丹地貌,也是通古特沙漠一个真正的门户。110公里的峡谷如同一只巨大的喇叭筒,由东向西敞去。峡谷南边是长满草木的沙丘,延展出去便是雄浑广袤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峡谷北地水切深,多陡崖,颜色分层明显,自上而下是石青、赭红、鹅黄、朱红,源源不断,层次丰富的红色仿佛没有尽头,就像一座巍峨的红色长城。
如果把沙漠的边缘区也算上,通古特——准噶尔荒漠区足足有超过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庞然面积,人口却不过区区几百万,且还集中在沙漠南方,天山北麓的雨水丰沛地带。在北疆的荒原,牧民依然生活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上。尽管蒙古包已经变了定居,哈萨克人和蒙古人的生活,却依然有着马背上的飘荡感。追逐水草的迁徙,仍是你在这片国土上所能看到的最壮观和动人的万年传统。
也因为它的广阔和廖无人烟,广阔的通古特沙漠,也是中国最能给你带来“行路快感”的区域之一。在荒无人烟的草原和沙地上那些条件良好的公路上,或是简简单单的戈壁公路上驾车,与一个又一个的沙丘、骆驼和野兔相遇,旅途的出世感非常强烈。
通古特沙漠的色彩是神奇的。在两天的穿越中,我们常常离开大峡谷的低地,上到两边色彩丰富,形态各异的高地上。程工说,通古特沙漠的地质丰富程度,从全国和世界看,都是很特别的,整个沙漠从外围向盆地中央呈现有规律的地带变化:山地、丘陵、冲积砾质戈壁、下陷盆地沙质荒漠。由四周山地产生的河流向盆地中心汇流,形成向心水系。
我们在地上驾车,遇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峡谷,一个又一个等待征服的山坡和断裂带。但如果乘坐飞机,譬如从乌鲁木齐飞到阿勒泰跨越整个通古特沙漠,你将会看到这片沙漠真实的肌理。道道黄色斑块组成或宽或窄的条带,镶嵌在褐色的大地上,像自由伸展的树枝,更像是大漠的血脉,有主干也有支脉。这些主干或者余脉,其实是长达数十公里的沙垄,垄间是被植物固定的沙面。所以很微妙,虽然名为沙漠,但你却能在这沙漠中看到高山,看到平原,看到峡谷,在中国,它可以称得上是唯一“固定“的沙漠。
黄沙默默,这种严酷中的“温情“,使得通古特沙漠的”通过性“,从古至今都颇能让人接受,丝绸之路北线,通往莫斯科的茶叶之路,乃至于清朝官员去往伊犁和迪化,都会从沙漠的边缘地带,几条峡谷中走过。在今天,上个世纪的沙漠公路仍在,路况良好,新疆还计划再修一条高速公路,横穿这火红娇艳褐土覆盖的沙漠,从乌鲁木齐一直穿去阿尔泰山。
我们没有等到未来的高速公路,却已经在草地上和砂地上沿着车的痕迹愉快的奔跑。在今天,这里已经不再是无人区,治理沙化、石油和煤矿开发,地质勘探和考古等等队伍,都有了临时和长远的驻地,但他们与辽阔的通古特比起来,无疑仍是沧海一粟。我们驰向夕阳的时候,感受到的,仍是无尽的自由和天涯的具象。
与野狼相遇
在秋天进入通古特沙漠,驾车最愉快的享受,就是时不时地,车窗外总是有一只鹰相伴,仿佛在指引我们去到沙漠的最深处,当然,鹰总是骄傲的,在和我们的越野车较量半响之后,它就会调转个方向,飞进无边无际的天空中。
在这里,人们见不到黄沙漫天和沙丘连绵起伏的情景,也见不到大戈壁上寸草不生一派荒凉的样子。这里有草类生长,它们一坨坨、一块块地点缀、铺展在沙漠之中,远远望去,那星星点的草皮,更像偌大一片沼泽中漂浮的草墩。绿草让沙漠中有了生命,有了草原,也就有了各种野生动物。科学家认为这里物种群丰富,荒漠植物生长良好,是世界温带沙漠中具有最丰富的植物物种与基因资源的典型区域。
在吉拉大峡谷驾车或是徒步时,常常可以看到黄羊或者野驴等野生动物群落,跳鼠、刺猬也不稀罕,沙丘中那些洞,就是他们的家园。观鸟爱好者们也开始喜欢上了通古特沙漠,除了老鹰,你还有机会遇见非常美丽的蓝胸佛法僧和赤颈鸫。甚至,这里还有沙蟒——一种真正的蟒蛇,虽然身长只有一米,与它的热带近亲相比,称得上是个小不点儿了。
野马曾经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的土著,祖祖辈辈繁衍生息在这片大漠之中。然而,近100多年来,人们却再也没见过它们的身影。在今天,人们可以在沙漠东部卡拉麦里有蹄类动物保护区见到的十几只野马,却是国家花用大量外汇,高价从国外重新引进繁殖和进行野外驯化的。据说,这些被重新引回祖居地,具有地道中国血统的野马,已经逐渐适应祖先生活过的自然环境了。到目前为止,它们已经在野外自然繁衍了四代以上,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消失多年的一个古老物种,又重新回归自然现出勃勃生机了。
我们去的吉拉大峡谷,离东部的卡拉麦里甚远。可是,狼群、狐狸、黄羊和野驴也在这片斑斓的土地出没,只是偷懒者就很难有这样的好机缘了。随着人类活动的推进,动物的行踪也开始狡兔三窟。尤其那些喜欢昼伏夜出的狼和狐狸。
在离开沙漠的最后一天,摄影师宾果和画家小山决定留下,拍一下沙漠的星空璀璨。我们漫漫的归途中,却传来他们在星夜下看见狼群奔跑的消息,这简直不能让人再妒忌了。头一天晚上,我们盛大的焰火,和升空再峡谷上的热气球,可曾让这些永远奔跑的生灵,驻足欣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