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多多| 米脂窑洞(中) 马英-清心看世间
蒋多多
前一天一直在下雨,在杨家沟没拍几张图,第二天又来到杨家沟,准备住两天。
村口的老人说,住到任何一家都行。那我就住到这位大嫂家吧。
她家是典型的明五暗二六厢窑,只是将一侧的三厢改造成了小二楼,一楼进去还是老窑洞。之所以选她家是因为这个门头吸引了我,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男主人在纪念馆做厨师,婆姨在家里,孩子去神木县打工。这宅子的原主人是马氏族人,同治六年去西藏做官,是个进士,堂号大智,所以门头才写有这个称号。
杨家沟当年有72家财主,有72个堂号,人户最多的时候有二百多户,百分之八十都是外地逃难来的,五湖四海哪里的人都有。
男主人的太爷爷买下了这个院子,太爷爷是马家的掌柜,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太爷的儿子也在马家学堂上着学,可惜这儿子后来抽上了大烟,家道败落下来,后来院子也被卖掉了一半,再后来几代人都做了种地的农民。
到了他这辈,兄弟姐妹六个都上了学,有留在农村的,也有出去的。
我问他,你家孩子以后还会住窑洞吗?
他说,不住窑洞住哪里去?到什么时候农民就是农民,还是要回到农村。现在城里的好多老人都想来农村,但是没地方收留,我们有房子有地肯定要回来了。
他家的窑洞距今已经二百多年了,门窗和墙面还是原来的,一点没动,可以想见当时的做工和墙面材料有多好。这窑洞从来没有漏过雨,窑的四周有排水道,因为石头都是上大下小,契合得非常紧密,抗震效果也非常好。
他说,我们这个窑不算好,毛主席和马氏庄主住的那个窑洞才叫好呢,冬天有地暖,炉子在屋外面烧火,沿着门口一直通到炕上的,冬天窑里暖暖的,还干净。
雨终于停了,婆姨早起出出进进地忙乎着,笼屉里放进去花卷、红薯、洋芋擦擦蒸起,笼屉下面是绿豆汤,等花卷熟了绿豆汤也熬好了。
盛面的木斗像个古董,她家里这样的古董很多,木格窗户、木门、铜勺、风箱,包括炉子上装饰的小金属片,无不有着上百年的历史。
婆姨边做饭边给我絮叨着家长里短,说说儿女婚姻的顺与不顺,怜惜着儿子生活的不易,心疼帮不上远嫁的女儿。我连蒙带猜地听着,还好,大部分能听懂。
走在村子里,呼吸着清爽潮湿的空气,两天不间断的小雨让黄土地吸满了水分。
婆姨说,如果夏天里这样下雨多好,收成一定会好,现在退耕还林了,补偿很低,村子里空地有好多,关系好的人家给说一下我们再去种些地,收成了以后给他们送一些我们种的豆子土豆啥的。
婆姨给我拿出娘家妈妈做的鞋垫,针脚之细腻让人很是惊叹,82岁了呀!
马均,是马氏一族留在杨家沟的后人,到他这里已是第十三代。当年他家的堂号是义和堂,算是老爷爷的堂号,他爷爷的堂号是中和堂,到他爸就遭了大罪了。
文革开始后,他父亲从绥德的工作单位被遣送回杨家沟,天天被批斗游街。
老人指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说,他那时候属于没有教育好的地主子女,不能参加任何活动,不能上学工作,只能在村子里接受教育,干农活,好在身体上没有遭罪,一直到80年平反后才抬起头来。
因为地处红色景区,政府正在翻新他家的院子和窑洞,窑的最里面那个柜子是他爷爷辈就有的老物件,地上这个柜子是他爸爸结婚时的物件。当时是放在炕上的,叫女工桌,也叫铺盖床,铺盖叠了放在桌子上,做手工的东西和孩子的尿布鞋袜什么的都在窑窑里搁着,不下炕就能处理一些事情。
他感叹说,马氏庄园出去了那么多人,以前还有一些老人让子女带着来看看以前住过的窑,现在都没有人回来看看这里了……
让村里人觉得可惜的是,文革里祖先留下的好东西毁得太多了,那些牌坊和石碑,就是重新恢复也不是原来那个工艺和效果了,过去匠人的手艺再也无法复制。
走在村子里,还能看见文革留下的印迹。
孙子来了电话,老两口换着跟孙子说话,问孙子做了什么作业,吃了什么饭,家里来了照相的人,是女的,真的是女的,最后还要亲一口奶奶,天伦之情溢于言表。
一到杨家沟就看见这个院子了,感觉是个很规整的院子,因地势低一直没去,雨停了赶紧下来看看。
从院外面就能看出这座院子的精致,掩蔽墙把院门挡住,让外面的人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
进了院子,明五暗二六厢窑一目了然。明窑对面是很对称的小窑洞,门朝外开,叫护卫窑,是护卫和仆人们的住所,后墙有窗口可以向院里通报。
老人的这个院子是土改分地时分的,那时候马氏地主很多都出去了,留下极少几家,政府给这个院子的主人分了两孔窑洞,但他们也没要就走了。姜氏庄园的庄主就是这家的外甥三女婿,丈人给他一笔钱让他自己打天下去,发展到后来的姜氏庄园。
老人带我到后院看了一个巨大的窑洞,他说这叫枕头窑,跟前面三个厢窑一样长,因为是横着的,像个枕头,是当年财主家的仓窑,专门放粮食的。
站在高台上看对面的山坡,忍不住感性一把,学唱一段陕北民歌:我要拉你的手,我要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圪崂崂里走……
我的爱人,如果你也在,我们一定要这样走一走,你拉着我的手,给我唱一唱这首歌。
马英 文 /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