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多多- 田家龙 风轻如画-江南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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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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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江南传媒原创作者 田家龙
来源 | 江南传媒(公众号:chuanmei618)
(一)
一阵风吹来,枝头的杏花纷纷飘落,小院的青石板上洒满枯萎的花瓣,连同石缝中蓬勃的小草,随风摇曳。
弯腰驼背的瞿老头蹙立在院子里,硬生生将高大的身躯投射下短绌的影子。心烦意乱,拿起了扫帚狠狠的丢地上,又用脚将之蹄到了墙根。拽拽上衣下摆,踢踢踏踏向院外走去。随着吱呀、咣当的关门声,瞿老头关门落锁,扬长而去。
东山上的游园仍在建设之中,早年是山坡地和林木杂草丛生的郊野之地,一晃多年过去了,先前垦荒植地,而后良田千余,这几年复又林果入地,断断续续修路搭亭。消瘦的身躯还算硬朗,眼不花耳不聋,瞿老头慢步爬坡,顺台阶小路而上。
几件事搅扰在心底里,如同这季节,春风还未散去,炎夏即将来临,还需要着微厚的衣服保护躯体,你说让人烦不烦——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年前的冬日里,几拨人先后白天黑夜里走马灯似的找他老瞿谈拆房子,老瞿至始至终没有表态,来人苦口心婆,老瞿闭目恭听,禅然不动。咋表态?
过大年时,村里组织了一场在外工作人员回乡恳谈会,不远万里回家过年的老瞿的儿子也参加了。儿子的事儿子解决,老瞿从来不去插手儿子的事情。没想到儿子的言谈却炸开了锅。老瞿事后从村人们的言语中听出了倪端。是儿子提了一个建议,由他出资建一个老年托管中心,并由儿子委派的人员负责全程监督,但恳谈会上无人接这个招或不接这个招,会后却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和猜忌,有人说小瞿野心大,还有人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老瞿听了一心窝子恼,小瞿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本想问问儿子,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也是在年前年后这段时间里,自家院子里的破盆烂罐,莫名的少了足足的半数。儿子一家人走时两手空空,一个人的院子里也没见谁顺手呀?看来真是老了,连家也看不住了,要是老伴在,又该骂老瞿了。又想,管它呢。老瞿没多大心思深究那些泥瓦罐去了哪里,那些泥瓦烂罐都是老瞿过去工作期间从垃圾堆上捡回来的残次破损品,放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老瞿不稀罕,老瞿的儿子同样不稀罕,谁稀罕就让他稀罕去吧。
这不,年还没过完,有陌生人登门找老瞿,说老瞿你出山吧。老瞿一脸漠然,为啥?来人说,那些泥瓦罐不就是您老的手艺吗?老瞿幡然醒悟,原来是你们悄悄偷走了那些破盆烂罐呀。老瞿当即就拉下了脸,不悦不爽,走、走、走,老瞿轰走了来人,咣当一声关了院门。这都是啥玩意儿呢?
老瞿有点气喘,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岁月不饶人。一手抓着台阶边的小树杆,一手擦了把额头细细的汗,老瞿不由自主的抬眼向不远处的山坳看去,这才想起忘记了什么,自责的心理瞬间袭上心头。

(二)
瞿老头瞿大民不是村民,他压根就没有村里的户口,他的户口在十几里地外的县城里。退休之前县城里的单位就解散了,人事户口档案都移交在新单位,老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办了退休手续。
记忆犹新的是,办手续的工作人员为老瞿倒了杯白开水,尽管烫,但老瞿心里是热的,那个白瓷水杯,皮厚,略显发黄,老瞿看着端在手中的杯子,眼角不自然的有些湿润。工作人员还询问了老瞿的住处、生活等情况,还说了保重身体的话语。老瞿很感动,捧着用几十年换来的小本本,弯着腰走穿过县城的街道,搭公共汽车回了村里。
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院,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小小的杏树早已成参天大树,树下的石凳石桌,瓦瓦罐罐,花花草草,在老伴的精心摆布下,温馨,充满生机。与农村小院不同的是,少了耕田种地的家什,少了钎?萝头。但没关系,老瞿也在村边开出了些许的小块地,种些蔬菜瓜果还是绰绰有余的。老瞿和老伴时不时的把地里收摘下的时令瓜果,铺晒在自家院子里,还常常将地里的蔬菜送邻居们分享,俨然将自家作为地道的农家人。时过境迁,生活过着过着,就剩下了一个直不起腰的老瞿。望着清锅冷燥,老瞿万念俱灰。
老伴走的时候毫无征兆,老瞿下班回家后站在院子里喊叫了几声,无人应答。要在往常,院子里飘荡着饭香,老伴肯定在厨房忙活着。老瞿爱吃面,酸菜面、小瓜面、鸡蛋西红柿面、土豆粉条面、萝卜白菜烩菜面,老伴变幻着手法做出的面条,老瞿百吃不厌。一碗面条、一碗面汤、一碟腌制的咸菜,石凳石桌旁,老瞿吃得酣畅淋漓。啥是福份,这就是福份。生活把老瞿装在幸福中,在粗茶淡饭中浸润着热腾腾的美满。早小米饭、午面条、晚稀饭,几乎成为老瞿一家的标配,清汤寡水,老瞿最爱。老瞿多年积攒下的慢性胃病,每每到县城医院看病,医生总是再三叮嘱,少吃油腻饭菜,多吃高蛋白的食物。老伴便记在心里,为老瞿搭配着中意的暖胃养胃的一日三餐。也难怪,老瞿保持了多年的清瘦身躯。那天,老伴安详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没有一丝狰狞和恐惧。老瞿吓了一大跳,天塌了的感觉冲上脑门。老伴已经走了,枕头边放着一个花布包裹,包着老伴守了一辈子的嫁妆梳妆盒,以及老伴老瞿一辈子的酸甜苦辣。老瞿眼泪哗哗,继而嚎啕大哭。说好的一辈子,咋就半道上撂摊了呢,咋就言而无信呢?望着安详、无声的老伴,老瞿一下子心理空荡荡的,就像院子里杏树上的果子,普通一声掉地上了,砸在了老瞿的心坎上,疼痛难忍,也把那些曾经的福份砸向了树下的泥土里。
老瞿很快就想起了老伴的征兆。几天前老伴絮絮叨叨说想回老家,想回娘家看一看。这样的叨叨说了好几次,老瞿也曾说有阵子没回去了是该回去看看了。今天老瞿出门时老伴还说要不叫儿子回家一趟吧,老瞿说这时不时节不节的想说啥咱先给小瞿打电话也行呀。老瞿后悔没有把老伴的话当回事,后悔自己的潜意识里嗅觉太差,这么大的事情咋就给耽搁了呢。
面对急匆匆赶回家的小瞿,面对儿子责备的眼神,老瞿无言以对,是他一不小心把老伴弄丢了,一不小心把老伴丢在了他乡的小院里,一不小心把老瞿小瞿最亲的人撒手人寰了。同样已经身材高大,并略显发胖的小瞿说,爹,咱们回老家吧,咱带着娘回老家吧。老瞿一声叹息,何处是家?这里就是咱的家。老瞿离家几十年了,老家至亲的人们所剩无几,老瞿的父亲当年离世时曾经说过,青山处处埋宗骨。是啊,人生处处安我家,有娘的地方就是家。小瞿老瞿满脸泪花,满腹伤心把小瞿他娘老瞿老伴就地安葬在了东山上。
小瞿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爹,跟我走吧,咱不上班不工作了,辞了工,跟我走吧。老瞿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摇摇头,说,把你娘留在这里,让我走,说不过去。怕小瞿翻白眼,老瞿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臂擦把泪,等我退休吧,退休了咱再说。老瞿弯着腰,为小瞿收拾行囊。你看你,一辈子,把自己的腰都整弯了,就为了那些泥瓦罐吗?老瞿还是摇摇头,踱几步,坐到了杏树下的石凳上。树冠笼罩下,一地阴凉。今年的杏花开的少又遭狂风刮,坐下的果胎自然少,本不是个好兆头,咋就没有料到人生苦短呢。老瞿像是喃喃自语,大年小年都是年,花开花落自有时,春风化雨入泥土,相思相守亦真挚。老伴呀,你我亲手栽下的树,今后谁来与你赏花摘果呢。小瞿说服不了父亲,哭泣着走了。千里之外,小瞿有自己的打拼。
隔年,老瞿正式退休。退休后的老瞿,一次次拒绝了小瞿的好意,一个人守着自家小院,春去秋来,守着老伴的音容笑貌,独居生活。

(三)
平淡的生活被一封来信打破。信是寄到村委的,夹杂在一大叠广告、书报类信件中,似乎已经在角落里躺了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关于老瞿,人们才有了新的认识。
老瞿起初压根儿不相信,不相信自己拿捏了一辈子泥巴的双手,会成为村人们议论的对象。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说的头头是道,说东山公园怎能少了老瞿的身手,那可是地道的手工艺啊,是公园里能够产生虹吸效应的手工传承啊。村里人登门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重新踏进了小院,恭维的、赞赏的、挖掘故事的人们三三两两而来,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老瞿,了不起呀,你是有身价的人呀,你咋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密密,你应该梅开二度呀。老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自己一个孤老头子,就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啊。
因收信人不是老瞿,老瞿看到信时不知已经传了多少人的手,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询问村里有没有叫瞿大民这个人,就是做陶器的瞿大民,曾经村边上那个小厂里的瞿师傅,他的手艺可不得了,如果有,可让他给个回信。信的末位有写的地址,但没有写具体的收信人。老瞿很是莫名其妙,写信人会是谁呢?这不是愚弄人吗?老瞿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遍,应该是当年曾经一起做工的工友吧,可又会是谁呢?小李、老张、胖蛋,都不像呀,他们老家的地址与信中所说的地址不一致呀,压根就不是一个地方呀。老瞿与他们早已失散多年,人还再不再都难说。老瞿还专门打电话询问小瞿,小瞿对信中所说的地址也是毫无所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村里人一度把老瞿认为是隐藏了多年的能工巧匠。
能啥能,老瞿就是一名无花草,就是生活中的一只泥瓦罐,在随遇而安的生活中过着属于自己的清淡时日,在安居一偶的天地中率真生活。
这日子过得真快,老瞿上班做工的工厂,在他退休后第二年也跟着关门了。紧接着,小厂被推掉变成了木器公司。那些烂泥巴早已被多少人厌弃,那些倾倒破盆破泥瓦罐的垃圾堆早已被木屑垃圾填埋,并不时冒着腾腾烟雾,仿佛要烧掉臭河沟的腐朽气味。老瞿自年轻起就来到小厂做工,一身泥一身土,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在打料、闷土、滤泥、压泥等等数十道工序中,与泥土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块黄褐色的泥巴,经过老瞿们的大手,在旋转的机头上,一手拿剐刀,一手沾着泥水,呼呼的旋转声中,大大小小的罐子,或大肚如罗汉,或腰身纤细如嫦娥,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盆盆罐罐应运而生,他们似胚胎孕育的新生,如幼儿初见光亮,羞答答地降生。工厂后来改换成了瓷器厂,盆盆罐罐渐次淘汰,改为了杯碟碗之类。流水线代替了手工作业,烧制的工艺极大改进,烤瓷的技艺日渐更新,但从原料进厂到磨制、到泥胚的传统,依然与流水线作业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谁也想不到是,一个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说倒就倒了。风云变幻,世事难料,老瞿早已在泥土中磨平了棱角,磨掉了锐气,也磨掉了岁月年化。
要说老瞿居住的院子,也有一个小插曲,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阴。那时候老瞿不老,风华正茂,年轻帅气,腰杆直愣愣的,勤快,能干,小厂也正风生水起。瞿大民在老家人的说合下,欢欢喜喜娶了媳妇。可上班做工的地方距离老家上百里远,交通不便,回趟家着实不容易。瞿大民的师傅无意中开玩笑说,就在厂挨着的村里买几间房子,把媳妇接过来,多好。师傅真就领着瞿大民去村里转悠了好几次。听说有人想买房,有人便介绍来着。正好那些日子瞿大民的媳妇来看望大民,师傅就领着他们去了一户人家引荐的小院。迈上三四级台阶,推开门,小小的院子,三间正房,两边各两间偏房,看上去精致、小巧,与周边的院落错落有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还能看得着大半个村子。老瞿站在院门的台阶上,望着对过墙壁中镶嵌的一块“南山石敢当”的刻字沙石正发愣。那边媳妇已在院子里喊叫着瞿大民快来看看这是什么。顺着媳妇的发现,瞿大民似乎也很惊讶。院子里西厢房的墙壁中,也镶嵌着一块沙石,上面刻字模糊,俩人用手扒拉了几下,依稀可见礼孝廉耻之类的字眼,像是一首诗,又像是一段话。介绍人说,小院的年代他也不清楚,但住人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现在村里人大都修建了新瓦房,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守这破旧的院落。更巧的是,房主人随子女远赴他乡,院落无人居住,房主人说了,价格随行就世,要是买家真心实意,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介绍人还说,你要手头紧,就暂时住着,当以后宽裕了再付款都行。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偏偏瞿大民就遇到了这等好事。在师傅的帮衬下,买卖一拍即合。简单的杂物清理和收拾后,瞿大民和媳妇搬进了小院,俩人亲手再下了一颗象征幸福美满的杏树。树苗儿茁壮成长,小瞿生命降临并欢快成长,瞿大民和媳妇也慢慢成了老瞿和老伴。这一切,都是一个缘。缘分来了,荏怎么想都难以割舍。
老瞿和老伴有时会唠叨说,这真是托了小院的福分呀,拖了墙壁上镶嵌的他们依然念不全的模糊刻字的福分呀,要不然,咱家小瞿怎能够出人头地。小瞿这孩子,说起来都让人们羡慕,从小天资聪颖,学习没的说,人见人夸。还常常洒水扫院,帮娘干家务活,与老瞿老伴搭把手修剪杏树,时不时的跑去老瞿的厂里帮老瞿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那年春天,杏树花开旺盛,起先是红里透白,而后是白里透红,继而洁白无瑕的杏花,把小院的天空笼罩了一大半,成群的蜜蜂在花蕊中辛勤采蜜,淡淡的香甜飘满小院。有天,一家人在树下的石桌旁吃饭时,老伴说,小瞿你许个愿吧。那天是个良辰吉日,老伴一大早就在屋子里上了香。小瞿闭了眼,双手合一举过额头,心里想的啥说的啥老瞿和老伴没有过问。一问就不灵了。吃饭的间隙,小瞿淡淡的说了句,咱家这杏树今年肯定会挂满大把大把的连枝果子,咱今年不喷洒灭虫的农药,不分花去胎,就让杏树自然生长吧。真应的小瞿的话,很快,杏树结下的果都快要把枝头压弯了腰,沉甸甸的,给小院穹覆了满满的春华秋实。当到盛夏之时,小瞿一举成名,成为村里多年来首次考入名牌大学之人。托小院之福,杏果成熟之后,老瞿和老伴一颗不剩的全部送给了邻居们、老瞿厂上的工友们品尝。吃在嘴里,甜在心上,人们都为老瞿一家人骄傲自豪。
没有人在意的是,送小瞿上大学走后,老瞿的腰似乎开始有点弯。福祸相惜,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四)
老瞿记得当年的谢师宴,是在小院里进行的。老伴破天荒买了肉,炒了荤素搭配的几个拿手菜,自然是少不了酒的,酒虽廉价,但情真意切。老瞿的师傅退下来了,就要启程回老家安度晚年了。几乎从不喝酒的老瞿,那一天频频向师傅敬酒,把自己都弄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但老瞿觉得自己并没有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就是喝点猫猫尿吗。老瞿嚷嚷着,倒酒,再来,敬师傅。师傅席间有句话,老瞿记得最清楚。瞿大民,可别不小心把自己弄成老瞿嗯,当大家叫你老瞿时,你可要记着纠正,叫我瞿大民,大小的大,人民的民。记住了,老瞿摇晃着身子骨,记住了,师傅。可瞿大民终是成了老瞿,成了人人口中的老瞿。
老瞿还记得,自从瞿大民和媳妇搬进小院子起,就不是这村的村民,就是以外姓人的身份与村民相处,自然是要夹着尾巴过生活。可那一年,冲突还是发生了,起源于一场暴雨,院子里的积水,从门墩下的下水道翻滚而出,连同胡同内激流下来的泥沙俱下的大水,冲刷在门前台阶下过道旁另一家房屋的后墙根下。暴雨中,老瞿拿着铁钎挥臂垫土试图改变水流冲刷,无奈水流揣急,连石块都被瞬间冲走。老瞿试图用木板挡水,却数次将自己倾倒在洪水中。老瞿尽力了,但还是引发了邻里之间的谩骂,并几近要演变为打斗。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俗语中,老瞿的这把兵器,在暴雨面前彻底失效。雨停了,水退了,邻居领着一帮人气汹汹进了老瞿的院子里理论,而老瞿的小院,仍是大水漫院,老瞿和老伴正在疏通下水道,奋力排水。老瞿满脸歉意,浑身透湿,双脚泥泞,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看到老瞿这般模样,人们骂骂咧咧走了。老瞿想,谁叫自己是外姓外乡人呢?老瞿也想一走了之,可哪有那么容易,走,去哪里?
老瞿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老瞿了,在村里扎下了根,甚至与前院的邻居成了好邻居。老瞿把自己捡拾回来的残次品泥瓦罐,一个个装了用草木灰和黄土搅合而成的沙土,种上了有名无名的花草,除自家院子内摆放外,还摆到了院门外的过道中。一有时间,老瞿和老伴侍弄花草,精心照料,慢慢的将院内院外侍弄成了一个花草的小天地,绿色浸淫,各色花开,街巷飘香。人们开玩笑说,老瞿啊老瞿,你是在玩七仙女下凡建世外桃源吗?老瞿和老伴笑笑,美化生活,美化生活。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春城。人们对老瞿改造环境的热情和行动效果还是大加赞赏。老瞿的勤劳,改变了邻居们的看法。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邻里之间哪有一成不变的冤家。邻居家的孩子孙子们喜欢在花草间追逐嬉戏玩耍,对盛开的各色的花朵总喜欢掐两朵插在头上,老瞿和老伴也常常掐些花枝编成圈罐送予孩子们手腕、额头上佩戴,真的就成了一个个美丽的下凡仙女。惹的孩子们的家长们也不由自主的沾上了养些花草的自娱自乐。
就因了哪些破盆烂罐,一些闲言碎语传到了厂里,师傅提醒过瞿大民,说你没在厂子里拿走过成品吧,没拿过就好,别给自己惹是非。老瞿知道师傅的好意,身正不怕影子斜,咱手脚干净,怕啥。厂子外臭河沟旁垃圾堆上破烂残损的盆盆罐罐比比兼是,自己不就是捡了些垃圾当起了宝贝吗。厂里真就派人去老瞿家里家外查看一番,自然是验证了老瞿的清白。可老瞿还是被换了岗,说是换岗,其实是让老瞿做起了维护厂区卫生的清洁工作。师傅为老瞿抱打不平,找管事厂长说理去,理没说几句,却互骂了起来。师傅仗义,说了几句咋就这么不把人当人看的话语,老瞿听的真切。看师傅气呼呼的出了管事厂长办公室,索性把手中的扫帚横空一挥,在地上擦擦地扫了起来。一个本就做泥瓦罐的小厂,泥土灰尘自然到处都是。这一扫,灰尘漫天飞舞,管事厂长的在办公室坐不住了,一个茶杯连同杯中水扔到了老瞿身前。老瞿狠狠的把扫帚丢到了地上,返身进了工区。
对老瞿来说,有些事他是说不清楚的。他曾经问过师傅,管事厂长的调走跟他有没有关系,师傅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谁说晴天不下雨?师傅就会打哑谜。老瞿便不再追问,有些事,即使相处再好的人,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老瞿记得,就在师傅跟他打晴天下雨哑谜的那一天,厂里放了半天假,管事厂长的就是那天下午被一辆响声犹如拖拉机的破破烂烂的小汽车接走的。老瞿还记得,师傅曾与他悄悄说过,也许有天他会脱下沾满泥浆的工装,像管事厂长一样有间办公室,能坐在办公桌后喝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老瞿隐约觉得师傅会升职,师傅常常讲的就是要做工匠才能把盆盆罐罐做好才能减少残次品,如果师傅升职,肯定能把这巴掌大的小厂打理的更加专业。老瞿内心欢喜地等待着师傅荣升厂长,可师傅还是没能升职,新管事第二天就来了。老瞿心理爬上了失落感,腰忽然有了疼痛感。新管事一来,师傅还是师傅,老瞿还是老瞿,太阳还是东升西落。老瞿就这样和师傅熬过了冬去春来,熬到了师傅光荣退休,熬到了自己也有了徒弟,熬到了腰部疼痛感逐渐消失腰却跟着拽了下来。
老瞿和师傅散了,如同人生的的聚聚散散,如同小院里杏树枝头的花开花落。师傅临走之际,领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文绉绉的老男人,去小院里座了座,看了看房子。这一看不打紧,给老瞿带来了又一个念想,说这院子别看庙小,却是很有灵气很有价值的,将来肯定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老瞿和老伴问为啥,老男人同师傅一样卖了个哑谜,“要问君从何处来,厅堂内外杏花香”。老瞿想,这十成是老男人自己编的,要说灵气说价格那肯定是有的,至于将来惊喜,一个农村的破小院,还不是照样在风雨中继续破落直至湮灭。师傅解释说,这院子将来一定要留着,不为别的,就为了古色古香,清砖绿瓦。师傅和老男人带着墙角下不知躺了多少年的一片残缺的烂瓦走了,却给老瞿留下了波澜了许久的内心狂想。

(五)
老瞿终于爬上了东山山坳,这几年他已无数次上东山,心情烦躁之时,时令节日之时,他都要来看看老伴。与他相守了数十年的亲人,为老瞿操劳一生的亲人,他们养育的唯一的儿子,就像是放飞的风筝,飞向了远方。他愧疚、他欠她的,他把俊俏的她迎进了家门,却又把她置于山坳之中,岁月这把残忍的利剑,活生生把一家人天隔一方,咫尺天涯却又近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老了老了,却还要忍受煎熬。
东山公园的建设仍在进行之中,作为东山公园的主题项目,陶园却无多大进展。老瞿明白,人们在等待着老瞿,等待着老瞿的态度。老瞿一日不表态,陶园就一日搁浅。可老瞿不想再把自己的腰弯下去了,在那些与泥巴结缘的时光里,早已把一根直线拉成了弓。腰杆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骨架,这个骨架渐渐弯了却难以修复,老瞿品尝了多年腰痛的折磨。尽管他始终保持快乐生活的姿态,在花花草草中寻找生活的乐趣,但难以掩饰的是,生活的这把屠刀,宰去了他大半辈子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光,也宰去了他粗茶淡饭的最幸福的时光,更宰去了相依相守的人生伴侣的最后烛光。一个到了晚年之人,早已是连自己的穿着都不太在意的不修边幅的人了,又谈何出山?又有什么资格出山?老瞿想问问老伴,自己该咋办?老伴没有回答,山坳中处了轻风吹过,树叶庄稼摩挲之声,老伴还是静静的默不作声。
那个神秘的信中地址,在老瞿的过问下,小瞿专程前往探究,已经弄了个一清二楚。是一位中年夫妇开的一个家庭作坊,做黑陶的手工作坊。中年夫妇说他们自己并不认识老瞿,是中年男人父亲曾经留下的口述,说将来如果要了解陶器,可以去找一个叫瞿大民的陶工师傅。中年夫妇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几经在各地陶器厂打工打拼,觉得手工艺品还是有一定的市场,这才开了个作坊,这才抱着试探的心态去了封信,终是有去无回石沉大海。小瞿在电话中说,这个人不愿多谈,闪烁其词中似乎他的父亲当年在咱村边的那个小厂子里当过管事的厂长。听到这里,老瞿明白了。小瞿在电话里放大了声音,老瞿你没事吧,你知道他是谁了吗?老瞿干咳一声,嗷,猜出来了,猜出来了,就是叫我换岗去扫院的那个人呗。真是世是轮回。天涯何处无芳草,再回首,人却昏黄后。挂了电话的老瞿笑了笑,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那年,新管事厂长上任后,很快对工人进行了整顿,老瞿的师傅还是师傅,但不再亲自动手做泥罐活,改为指导监督工人干活,老瞿成了干泥水活的小班长,几个工友都跟着老瞿一起干,人们就是从这时开始称呼老瞿为师傅的。老瞿的师傅乐乐呵呵,当了师傅的老瞿一身泥一身汗乐此不彼,大家其乐融融,工序照样一道道进行,泥瓦罐一个个破茧而出。不过,老瞿新添了一项难度大的工序,对晾晒在工棚架子上的泥胚罐,要在检验后进行修复。师傅支持老瞿的举措,两个人承担了修复的重任,对那些初次成型后因移位时不小心触碰挤压、风干较快时产生的裂纹、等待烧制时因不可控因素产生的胎落,进行细致的修复,对无法修复的,直接回压成泥。在师傅的指点下,老瞿还对烧制时的几个关键节点进行了改进。一段时间下来,老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然成了响当当的瞿班长,成了响当当的瞿师傅。班长带有领导的意味,老瞿就是一个干泥瓦活的,与大家朝夕相处,从不以班长自居,得师傅的传承,更愿意帮助大家,工友们也更愿意称他为瞿师傅。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令老瞿永生难忘。说来也怪,那天老瞿正遇老瞿的师傅请假,师傅回老家了,正好是秋收季节,厂子里本来也说是要放两天假的,可手头的一批活还没有做完,老瞿想,再坚持个一天半天就都有了。偏偏那天下了雨,秋雨一来,凉意便到。老瞿在自己的机位上双手不停地做着工,突然间就停电了。老瞿起身喊叫着大家安全安全注意安全嗯,几步过去拉下电闸开关。大家相互问候着凉不凉,问候着家中收秋的农事。谁也没有注意到,管事厂长进了工区,大声喊叫着,你们这哪是赶工,干活干活啦。这边喊着话,那边管事厂长已拉上了电闸。事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坐在机位上的小长啊的叫了一声,老瞿下意识的猛扑了过去,小长的一只手已经卷进了机位旁电机的皮带中,老瞿左右环顾,捡起地上的一截木棒,敢紧插进皮带轮中欲将皮带挑压出齿轮外,并呼喊着拉下电闸拉下电闸。前后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尽管皮带压了出去、电闸拉了下去,可小长的一只手已经严重挤压,鲜血瞬间沾满了皮带齿轮。在人们的惊恐中,小长满脸疼痛,汗流满面,管事厂长同样惊恐万状。好在小长及时送村医包扎,并及时送县医院就治,但难以挽回的是,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左手失去了三根指头。这是自老瞿进厂以来发生的一起严重事故,导致一位年轻工友成为了一名伤残之人。老瞿十分懊悔,在师傅面前不停的自责检讨,他对不起小长呀,当时停电后咋就没有一一查看工友是否还在机位,在机位上干啥呢?老瞿与师傅详细检查机位并进行分析,这种转速慢的电机不应当有如此强悍的杀伤力呀?可再怎样的懊恼、自责、分析,都已无法改变事故的发生。就是这次事故,给了老瞿心理上的挤压,几十年了,小长那只断指的手、苍白的脸、那一家人满是伤痕的泪,似一块磨盘石,一直压在老瞿的心头。

(六)
我们的瞿班长,经历了陶工的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送走了小李、老张、胖蛋、小长,送走了自己的师傅,送走了一同相伴的所有工友。在手工作业改为机械流水线作业,并更换产品后,班长的称谓也渐渐卸掉了,师傅的称谓仍时时被人叫着。老瞿,不,是瞿师傅,也渐渐脱离了泥水活,新厂让他担任技术员,其实是成了一个闲人。闲下来的老瞿,不愿在厂区里转悠,他的技术与流水线似乎格格不入,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没技术的工人,没有技术,你瞎转悠啥。原先的工友们都已作鸟兽散,新的工人们没几个与弯腰驼背的老人闲聊,瞿班长、瞿师傅,渐渐重新回归老瞿。
即将退休的那一年,老瞿轻松地过着,到点上班,找个地方坐会,琢磨琢磨新的瓷器,质量、样式、花纹都好不到哪里去的粗瓷,到点下班,回自己的小院,与老伴平淡生活。院门外栽植花草的泥瓦盆泥瓦罐,村里人顺手牵走的,邻居们随手端回自家的,还有被人撞倒在地瓦盆瓦罐烂成两瓣的,日子正夕阳西下,好像那些花花草草一直没有走出寒冷的冬天。院子里的盆盆罐罐,那些花草也早寒冬中或枯萎或死去,春天里自然发绿生长随意开花。激情在满满衰减,花草死去的盆子罐子,索性逐渐移到墙角堆放了起来,还有生机的花草,那就还摆放在杏树下,哪阵子想起来了,浇点水任其生长。老伴也老了,逐渐变成了老女人、老婆子,做饭都有点不利落了。以前村边开垦的小块地,也变得荒芜起来。力气这东西,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反而觉得有的是力气,一旦闲暇了下来,就像身子骨散了架似的,力气也跟着跑走了。
在散漫的日子中,老瞿常常回忆自己几十年来的岁月,慢电影似的从脑海中筛过。老瞿是招工进厂的,是他的父亲托了人他才得以来到这离家上百里的地方的,他的一生似乎又的注定的,与老家的亲人们越走越远。可命运又像是呵护着他,叫他对土质的辨别、对泥土的坚守、对手上活计的陪伴。他在这里安了家,与老伴相依为命,对儿子似乎也没有做出多大的投入,又接着把儿子送向遥远的远方。他的一生过的简简单单,没有跌宕起伏,没有波澜曲折,似乎一切顺风顺水。老瞿有时想,人哪,也许就是这样,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那些吃过的苦、那些流过的泪,那些一身泥土一身汗水,都不算是什么,都抵不过平安、健康、幸福,都抵不过一路顺其自然的坦然生活。
一辈子闲不住的老瞿,闲下来就想过去,退休了更是满脑子过去,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些盆盆罐罐。有天夜里,老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画画,一张一张的,画的就是那些盆盆罐罐,梦见自己正画着,老伴端了一个精致的瓦盆站在了他身边,自己正抬起手臂想舒展下,却一下子将老伴手中的瓦盆抬了起来,瞬间瓦盆掉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碎了。老瞿一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醒了。旁边的老伴伸过手拍拍他,好好的,这是咋了,做恶梦了吧。老瞿揉揉朦胧的睡眼,仿佛又听到站在桌子边上的老伴说,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老瞿彻底醒了,惊动的老伴也没了睡意。那一夜,两人靠在床头上,说了半宿的话,最终,老瞿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把那些盆盆罐罐全都画下来。老伴摸摸它的额头,不烫不烧,老瞿没有说胡话,清醒着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老瞿真就这么做了,买了笔墨纸砚,半辈子没拿过笔的手,做起来想都不敢想的绣花活。老瞿的第一页纸上是这样写的——泥瓦罐,瞿大民(称谓:大民、老瞿、瞿班长、瞿师傅)。落款是——男-瞿大民,女-周花花。老伴说,老瞿你怎把我的名字也写上了。老瞿神秘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老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歪歪斜斜在最下面加了一行字——送给瞿小民及其孩子们。老瞿拿起这第一页纸,笑眯眯地说,你看咋样,行不?老伴也跟着笑,说你这辈子还不够?还要留给孩子们?老瞿坚定地说,应该,应该,将来都是一份念想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老瞿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画画之中,歪歪斜斜的,画了一张又一张,画了一幅又一幅。令老伴惊奇的是,老瞿很少将画纸撕毁,即使有时在桌子旁一坐大半天一动不动,即使有时一天在纸上仅画了一两笔,即使有时画的一副图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罐子,老瞿都认真的铺排在屋子里。老瞿画画的认真劲,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甚至有时候还把沾着墨水的笔头送进嘴里,自个儿自得其乐。老瞿疯了,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
老瞿画画,不是漫无目的,而是经过反复的思考揣摩,经过脑海中仔细的酝酿。不仅把过去多少年来做过的盆盆罐罐的样式画了下来,又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过去根本就没做过的花样。老瞿依靠记忆,凭借想象,做着这辈子从未预料过的事情。每一张图画,老瞿都标注着名字。老瞿对自己做了一件惊天大事而执着。
终于画完了,老瞿长长的舒口起,直了直腰。奇怪,要似乎软了,直了身子,不感觉有疼痛感,再拉直身子,有一种地气忽上云霄的感觉。老瞿的心里再次爽朗的许多。
画稿一张张叠放了起来,与老伴的梳妆盒放在了一起。老瞿像是交待一项重大任务,拉着老伴的手,郑重地向老伴说,这就是我一生的收获,它将与你的嫁妆梳妆盒,将来一并交给小瞿,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生活跟老瞿开了个玩笑,令老瞿防不胜防。老伴还是先走一步,把他老瞿撂在了半道上。他真的就成了老瞿,从此不再有瞿大民、瞿班长、瞿师傅了。这个玩笑可真是开的够大了。

(七)
老瞿的腰还是弯着,似乎弯的更厉害了。过往的回光返照,并没有将多年拉下的弓反向拉直。老瞿习惯了。独居生活的老瞿早已没有了不弯要的奢望。日子还要过,时光还要流,太阳还要东升西落。
那封信给了老瞿些许启示,陶罐,或者说陶器,总归是一种生活,黄河水孕育了数千年的山山水水,也隐藏着无数的盆盆罐罐。与土为生的人们,仍有许多人忘不了那些器物。老瞿的心隐隐有所挑动。
小瞿回看望老瞿时,对小瞿笔记本上播放的画面有所好奇。小瞿学的是计算机,后来从事的是商务、旅游职业,再后来做过房地产销售,眼下做的是贸易销售。老瞿也曾经不明白,儿子小瞿来来回回更换工作,怎又对陶瓷有了兴趣。身体发胖发福的小瞿这样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经济总是与文化相伴,你拿干巴巴的东西,能唤起别人消费的欲望吗。按照小瞿的说法,他在多个城市打拼捻转多个职业过程中,逐渐认识了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必要性,越是失传、越是久远、越是过去有品位的,就越会在今天有新的天地。小瞿说了一大堆,多少年不关心小瞿做啥干啥的老瞿,越听越带劲,越听越有趣。听着听着,就听到小瞿哇的一声说,你不就是活生生的陶器人吗。小瞿立马问老瞿画下的那些画稿,老瞿当即就去把梳妆盒和一摞画稿抱了过来。小瞿翻看画稿,一张张看过,打开梳妆盒,瞿大民和周花花的结婚证、买小院时的证明、瞿小民满月的黑白照、一把略显生锈的小孩佩戴的铜锁、瞿大民的存折本,还有几封早已发黄的瞿大民和周花花老家人的来信。小瞿看着看着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老瞿也跟着哭了起来,父子俩痛哭流涕,泪眼婆娑。多少年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面对过去的一切,嚎啕大哭。
小瞿在家住了一段时间,把村里村外、小街小巷、村边的山山岭岭走了个遍,据说拍了好多照片。小瞿说,有娘的地方就有家,有爹的地方就有家,家乡美,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回到家乡。小瞿还是走了,他把老瞿和老伴留给他最珍贵的物件,一一拍照,装进自己的笔记本中,并给老瞿留下一张他和女友的合影照,又一次远走他乡。
小瞿走后,老瞿的生活迎来的新的一页,村里开始对老瞿居住的小月,以及胡同前后的院落进行修缮,老瞿他们还住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等待着破旧小院的修旧复旧。后来据传言说,在小院修缮时,在院内墙角堆放的烂瓦片下,发现了一块记载筑陶的沙石碑,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有陶泥、陶当字样,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老瞿终是答应了东山公园陶园项目,他将在项目初建起就参与其中,并将在后续对陶园招聘人员进行必要的培训。老瞿腰虽弯曲,胃病还在,但身体无大碍,医院体检还算正常。老瞿能做多少算多少,毕竟年龄不饶人。项目组制定的名单上,赫然写着瞿大民(瞿班长、老瞿、瞿师傅)。
东山公园,风轻如画。老瞿眼不花耳不聋,站在东山公园上,山坳中的老伴就在眼前,松柏翠绿翠绿。老瞿又能和老伴在一起了,常相望,心相连,岁月生活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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